小時候家里養過一頭老牛，它很能吃，卻總是瘦骨嶙峋的樣子。后來老牛肚子慢慢大了起來，母親說老牛是懷了孩子，每次給它拌草料的時候，母親總會憐愛地多撒一把麥麩。在那年冬天，老牛死了。它產下了一頭小牛，也耗盡了它的生命。據說，屠宰人在老牛肚子里發現了牛黃，這讓爺爺惋惜了好長時間。

失去母親的小牛很是可憐，它孱弱的身體像風一樣不停搖擺著。母親就用奶瓶沏奶粉喂它喝，喝奶的時候它還像吃母乳一樣會吮吸幾下，再用力往上頂一下，每每這時母親就笑，笑過就一邊撫摸著它的頭，一邊嘆氣，可憐可憐。每次母親在廚屋做飯燒鍋，小牛就臥在旁邊，她去堂屋里，小牛像個撒歡的孩子撂著撅跟在后面。它有時還會親昵的用頭頂母親的身體，那時的母親年輕力壯，小牛就像她最小的孩子，照料好一家人的飲食和地里的農活，還把自幼喪母的小牛照料得比我們長得都快，長得都壯。我們還沒長大，小牛已經斷奶，吃起了草料；我們還沒長大，小牛就已經能套鏵上地犁地了。他可滑頭的很。犁地時，是下坡地他就跑，快得爺爺都扶不住犁耙，到了上坡地他就像下坡太出力累傷了元氣，臥在地上，不起來。同是犁地的莊稼人，都被爺爺重重甩下的皮鞭聲引誘出好奇，大致了解后都笑了。一塊地不知在受了多少皮鞭的重賞下，還是沒有梨完。爺爺甩下的皮鞭，倒是加快了其他牛犁地的速度。拌草料，他就看著，不加料不低頭吃草，非得加了料（麥麩或是玉米糝子），他才肯低頭吃，吃完草要飲水，不加料不低頭，家里人都把這歸咎到爺爺身上，是他把小牛慣下的。他越來越膘肥體壯。

它的聰明，卻縮短了它和我們共同生活的時間。

那是在下午，爺爺領了個陌生人去牽牛，誰都沒說，可誰的心里都清楚，我們幾個都哭了，哥哥表現的最激動，和母親爺爺吵了起來，就在院子里，把持著不讓他們把牛牽走。牛不語，可他的眼睛里流出了淚水！看著他，像平時一樣，唯獨眼睛里卻沒有了往日的亮光，那雙黯淡灰蒙，傷心，絕望，流淚的眼睛，我無法再看第二眼。我躲到東屋樓上，眼淚濕透了前襟。

院子里靜下來了，我站在平房上，看見陌生人手里牽著繩，小牛慢慢跟在后面，他們走出巷子，消失在村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