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痕淡墨,勾勒一脈山水;一筆丹青,暈染一城畫意。
沒有哪個城市或鎮子,能像周莊這樣動人。從“貞豐澤國”的牌坊下走過,便是穿越了一段時光,去往到另一個遺世獨立的境界。在那一段不為世人所熟識的歷史中,“貞豐里”曾一度被遺忘,卻在幾個世紀后的今天,成為人們心頭無法割舍的情節。
墨塊在硯臺上輕輕揉捻,留住一點香氣和淡淡的墨圈。筆鋒圓潤的白毫沾飽墨汁,側著筆桿隨意地一起一落。墨色沉淀在水底,變成河床上搖曳的水草,溫柔地撫摸著船娘手中的竹篙,和游魚一起,堅貞地守護著一渠明凈。不知在何處發源,又不知在何處停止。周莊在水流寵溺的臂彎和淙淙的耳語聲里,避開戰亂與喧囂安然地睡著。涓涓細流磨平了周莊所有的棱角與鋒芒,使它變得溫潤,像一塊美玉,鑲嵌在長江平原。
金字朱底的牌匾,斑駁的影子向我們隱隱訴說著讓人沉湎的往事。富可敵國的沈萬三,一度成為周莊名副其實的主人。沈萬三與族人在這里生活著,因為周莊的單純,商人也沒有了名利場上的偽面具。他是真心愛著周莊的,因此這里不因他的到來成為繁華的市井。在沈萬三的心里,周莊已成為他命中的愛侶。當名和利都成為一種無足輕重的附屬產品伴隨的沈萬三時,他更需要追求一種心靈的寧靜。于是他發現了周莊,愛上了周莊。他提筆在這里畫下了萬片琉璃瓦,作為送給周莊的定情信物。
如此厚愛卻不能讓沈萬三與周莊相守一生。朱元璋為沈萬三的富可敵國十分擔憂,同時又對周莊垂涎三尺。他羨慕,甚至是嫉妒。萬里江山由自己一筆揮就,卻忽略了燈火闌珊處的美麗。即是人間天堂,為何屬于一個滿身銅銹氣的商人?太祖明與沈萬三結誼,實則欲除之而后快。沈萬三百般周旋,卻未能用聰明與敏捷為自己換來余生的平靜,反而將生命終結在發配遠方的路上,只留下一道別具特色的美食和一段令人慨嘆的故事。朱元璋最終解決了這個看似危險的商人,卻并未如愿以償。沈萬三離開了,周莊似乎變成了一座空城。太祖沒有住進他夢中的周莊鎮,而是回到了自己的皇城,繼續日理萬機、勾心斗角的生活。太祖垂涎周莊,卻不愛周莊。真正愛周莊的人已經去了,從此周莊便多了幾分幽怨,因為沈萬三;蛟S在漫長的歷史長河里,也只有沈萬三一人能讓周莊掛念一生。直到現在,本地人還在津津樂道地講述有關沈萬三的故事,那讓沈萬三送命的“萬三蹄”,也早已成為周莊的一張明信片。
無論沈萬三也好,朱元璋也罷,他們的生活都免不了浮華。周莊源自水墨,繪自丹青,他們只是匆匆的過客,無法在清亮的畫軸上留下自己的身影。
相反,留下身影的確是最不起眼的漁人。他們的船舊舊的,蓑笠也是舊舊的;蛟S溫順的周莊從未下過大雨,周莊人也一直是“斜風細雨不須歸”。作為生活在水鄉的人群,周莊人似乎更了解如何與水相容。烏篷船成為每家必備的交通工具,出門路途無論遠近,都會撐上竹篙搖搖晃晃地從自家的小塢里駛出去。不知是真切地需要這種詩意的交通方式,還是周莊人充滿著詩意的想法,這種舟楫代步的方式在周莊早已約定俗成,沒有人去破壞。
有水便有橋。周莊橋多,也沒有一個重樣的。沒有人去深究當年建造這些小橋的人是誰,也沒有人去深究設計這樣造型的橋是出自怎樣的匠心,甚至更沒有人去深究為什么到訪過周莊的人都對這些斑駁的石橋如此留戀。或許橋梁作為紐帶,本身就讓人感到難去難留吧。不知哪一岸風景更好,只能站在橋上左右顧盼。纏繞在對景色的解析中,自己已偶然成為別人駐足欣賞的風景。那一座座小石橋映在水里,像歷史沉重的鎖,鎖住周莊幾千年的美好與哀怨,也鎖住游人的心。
身在中國,沒去過周莊是一種錯過;去過周莊,卻沒有愛上它,則變成了一種過錯。周莊從中國畫里走出來,散發著悠遠的墨香,搖曳著灑金宣柔軟的金輝。提筆寫下落款,不是畫者的姓名,卻是牌坊上歪歪扭扭的三個古體“貞豐里”。只因為在這個小小的鎮子中,我們遺失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