蘆葦與少年
城外有大片的濕地,濕地里有連天的蘆葦。以前,這是窮得活不下去的男人救命的東西。
割蘆葦,曬干,賣錢。
從城里到濕地路途遙遠,濕地常常漲水,深得可以沒了矮個子的脖子。那里的狼成群結(jié)隊,晚上可以看見它們綠油油的眼睛,不是窮得活不下去的男人不會去吃這份苦,遭這份罪。
他就是這些男人中的一個,可他算不上男人,剛剛十四歲,瘦,矮,大腦袋,跟著一幫人去割蘆葦。
同去的人都是壯漢,沒人愿意和他搭伴,也沒人愿意搭理他,他是個半大孩子嘛。于是他就跟著,也不說話,給跑跑腿,做做飯。
慢慢地,同去的人接納了他,支使他去騎馬買個酒或是燉一大鍋魚。魚是在水泡子里現(xiàn)撈的,也不刮鱗,抓一把辣椒,一把鹽,滿滿地?zé)跻诲仭?br />
他們繼續(xù)趕路,要去蘆葦最多最好的地方,可是下雨了,暴雨夾雜著冰雹,漲水了。
他個子矮小,根本過不去,其他人年紀大,個子高,過得去,誰也不愿意帶著他這個累贅。
他們說:“你在這等著,等俺們打完葦子回來接你。”給他留了幾瓶劣質(zhì)燒酒和一些干糧,走了。
他沒辦法,可誰叫自己個矮呢。他不想住在前兩天他們搭的簡易棚子里,棚子是用樹皮和樹枝胡亂搭的,不遮風(fēng)也不擋雨,他想找個安全的地方住。
他一邊走,一邊胡思亂想,突然,他覺得身后有響動,他不敢動了。他感到有兩個毛茸茸的爪子搭在自己肩上,沉甸甸的。
是狼!
他怕,但卻不敢停下,也不敢回頭去看。他聽人說,狼把爪子搭在人肩上的時候,人是不能回頭的,人要回頭,狼就會一口咬斷你的喉嚨!
他只得慢騰騰地往前走。
他在前面走,狼把兩只爪子搭在他的肩上跟著他走,或者說,他是背著狼走的。
他太緊張了,緊張得甚至冷靜下來。他感覺到狼嘴里腥臭的熱氣噴在他的脖子上,這種感覺很多年后他還記得很清楚。
走了很久很久,他遠遠地聽見有個人說:“那是個什么玩意兒?”
“啪!”
這是鞭子抽到肉上的聲音,凜冽得讓他耳膜發(fā)痛。
他聽見狼跑了,聽見一個老頭說:“這孩子,膽真大!”
老頭是個獵人,獨居,靠打獵捕魚為生,住在附近的小屋里。
他求老人,能不能讓他在小屋里住一宿。
老頭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他只得回到自己的簡易棚子里。
天已經(jīng)黑透了,星星很亮,一閃一閃的。
他沒睡,即使困得要死,他不敢睡,因為只有他一個人,太靜了?珊芸,就不靜了,因為狼來了。
可能是白天那只狼帶了伙伴來,也可能是新的狼群,他不知道。透過棚子的縫隙,他看到外面的狼群,看到一雙又一雙綠瑩瑩的眼睛。他攥緊了手里的刀,盯著外面綠油油的眼睛,聽著狼嚎的聲音,坐了整整一夜,一動不動。
第二天一大早,狼群退了,他也跑了。他把所有的酒和干糧都拿著,跑到昨天救他的老頭那里。他把燒酒都送給老頭,老頭看在酒的份上,松口了,允許他在屋里住幾天。
老頭出門打漁去了,小屋里只剩了他一個人。沒有狼,有吃的,他很滿足。小屋的不遠處就是河,河里有蘆葦,他是來割蘆葦賣錢的,他沒忘。
割蘆葦嘛,要赤腳踩在水里,一手握著把鋒利的刀,另一只手攏住蘆葦,一刀下去,就有了一把割好的蘆葦。他干活麻利,轉(zhuǎn)眼間地上就堆了大把大把的蘆葦。剛割下的蘆葦有水分,得曬。于是他不停地割蘆葦,曬蘆葦,曬蘆葦,割蘆葦,割了半個月。
這天晚上,他煮魚的時候,老頭回來了,很驚奇:“孩子,你咋還在這?”
他說:“打葦子的人讓我等他們回來啊。”
“漲水了,還等啥?快吃飯,吃完飯我送你走!”
蘆葦賣了錢,一小疊毛票,他仔仔細細揣好。他高興壞了,有錢了,可以坐火車回家,他是走著來的。
車是夜車,半夜,他坐在火車站的椅子上等車。鐵警來來回回地巡邏,來,看他一眼,回,看他一眼,來來回回,看了他一眼又一眼。
不怪鐵警看他,太嚇人了嘛。大熱天,一個半月不洗澡,渾身上下臟兮兮的,像是從山里跑來的野猴子。
鐵警終于在他面前站住了:“哎,你跟我來一趟。”
他和我講到這的時候自己都笑了,那個時候齊齊哈爾監(jiān)獄里跑了個犯人,到處流竄,鐵警以為是他呢。
他把事情和鐵警說清楚,鐵警說:“你咋跑那地方去了?你能活著回來就是命大,哎,你吃飯了嗎?”
他搖頭,太晚了,火車站的小賣部都關(guān)門了。
鐵警帶著他去了小賣部,“咣咣”地敲窗戶,窗戶打開,里面的人哈氣連天:“干啥干啥?大晚上的!”
鐵警嬉皮笑臉:“有個小孩還沒吃飯呢,賣他個面包哈!”
這是他一個半月以來吃的最符合人類飲食標(biāo)準的食物。
他像個野人似的回了家,他媽正坐在炕上,昏昏欲睡。他把掙來的錢交給他媽,他媽一把把錢搶過來,數(shù)了一遍,出門打牌去了。
問也沒問自己一個半月杳無音訊,造得像野人似的兒子,一個字都沒問。他應(yīng)該很傷心吧,那些一同割蘆葦?shù)娜嗽缁貋砹,他媽也沒去問一問兒子怎么沒回來。不過,他應(yīng)該習(xí)以為常了,他媽一直這樣。比起以后到處借錢打紙牌,比起他給他媽還打牌欠下的債,一直還到五十歲,這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和我講的時候,我問他:“你是她親生的嗎?不是抱養(yǎng)的吧?”
“親生的。”他說。
后來有一天,他遇見了當(dāng)時說回來找他的那些人,那些人見到他很驚奇:“哎?你沒死?俺們都以為你死了呢!”
“你們?nèi)フ椅伊藛幔?rdquo;他問。
“沒有,俺們走的時候就以為你肯定得死,就沒去找你!”
姥爺現(xiàn)在是個高大的老人,每天早上逛逛菜市場,晚上跳跳廣場舞,吃飯的時候會倒上一杯北大倉白酒,慢悠悠地喝一中午。
有時候,他會講他的故事,我想,那是一個屬于普通人的傳奇。
時間:2023-06-20 作者:校園文學(xué)網(wǎng) 來源:校園文學(xué)網(wǎng) 關(guān)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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