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喝茶,不知什么時候開始的,或許是打小受了父親的影響,大暑天雙搶時,常帶著大茶壺去田間地頭,我跟著干活,也跟著喝茶。
我喜歡喝茶,也或許是結石疼后,姑父叮囑要多喝水的原因。青年時條件差,也沒有常喝水的生活意識,以致剛參加工作就得了結石病。姑父是個當地有名的赤腳醫生,三兩下就開出了中藥方,金錢草、車前子、雞內金等,而且把我疼痛嘔吐的癥狀、藥后排石血尿的現象講得猶如身臨其境,讓我很是佩服。只是后來,醫療逐步改制,鄉村醫生合并成衛生所,統一管理,合作經營,能打針的不吃藥,姑父年紀大了,不習慣以醫為商,選擇了苦守清貧,行善鄉里。
我喜歡喝茶,但其實我并不懂得品茶,更說不出茶香茶韻茶好茶壞。領導抬愛,從云南旅游帶來了普洱茶餅,茶汁濃烈,沖水即飲,但茶餅干硬,難掰易碎,泡在杯中,葉形盡失,色如中藥。兄長留居河南,年節時回家,常教習沖泡信陽毛尖,水開稍停,水先茶后,以防葉嫩熟泡,裹覆茶味。我生來簡單,對太講究的事物總覺得難以接受,更何況我喜歡喝的是熱茶,毛尖因葉太嫩,剛泡時不出味,出味后水已溫。
我喜歡喝茶,最喜歡喝的是每年谷雨時母親采摘的社山茶。
清明浸籽谷雨茶,說的是以前,清明時節要把早稻的谷種浸濕,保暖發芽后拋灑田間,以待長出秧苗,插秧收谷;谷雨時嫩茶剛出,村民們就要忙于采茶了。而今國家富裕了,糧食不比水貴,種稻不必留籽,還改成一季甚至是零季了;好在我杯中的谷雨茶,依然時令未改,而且我很慶幸,茶葉還是來自那無半點人工施肥的社山茶樹。
在那個全民干勁十足的時代,鄉鎮辦起了茶場、林場、養魚場、瓷廠等,后經改革,這些企業要么關停倒閉,要么化為私有,成就先富。社山茶樹見證了這一切的變遷后被荒置多年,無人打理,逐漸雜草叢生,荊棘滿布,頑強地扎根于鄱陽湖山體的亂石固土,沐浴著匡廬名山下的明月清風,依然執著地匯汲那如云似霧的茶韻茶香。社山周邊的村民也由原來的采茶掙工資,變為了現在的采茶自飲,有多余時也賣些零錢,貼補家用,只是那貓腰鉆刺的采茶的難度,遠遠地今非昔比。
母親看我們爺兒倆都愛喝茶,每年谷雨時節,只要天不下大雨,就會邀上幾個妯娌侄媳,帶些酸奶面包,大清早去摘茶,天黑時才回。吃過晚飯,再在柴火灶堂里燒些溫火,在灶鍋里手工邊搓邊翻,自制干茶。由于灶火難于控制火候,茶葉往往做得綠黑不均,原本的綠茶葉,泡水后會茶汁翻紅,然而這卻是我們最愛喝的茶葉。如今母親年逾七十,每年還堅持去社山摘茶,我們不想著她還去,我們又想著她能一直去。
茶飲之余,目之所及,心有所至,在我看來,社山茶葉并不遜色于前述的普洱茶餅和信陽毛尖,然而,一者得于經營成就天下名茶,身價斐然,一者幾經改革遭遇無人問津,自生自滅,為何?世事紛繁,我輩簡單,難明就里。
蓋惟人與茶同,擇路難免各異,熟稔經營為好。有三人協會,報團取暖,自組平臺,事業風 生水起;有專家自費出書,題字惠贈,亦能名揚鄉梓;更見當年梁哥,狂砸十萬,刷得經濟人物名號!我本螻蟻,僅見小巫之事,比之中醫落寞教材藏毒百草無種等資本運作,實是不可掛齒。然則小巫也好大巫也罷,我們深信,世事輪回,社會猶如大象,難免蚊蟲之傷,大江東去之時,豈可逆流而西。
我喜歡喝茶,年輕時曾經有個良師茶友,約茶閑聊時說我字寫得還行,好好練習和經營也可以走出一條路來,我沒有在意,更不懂勤學苦練之余,要注重師承名門頻繁參賽獲獎。我選擇的是依然庸碌地工作和生活,直至今日年近知命,遂成枯落,悲守窮廬,閑暇時撰些文字,打發生命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