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名實習孟婆。

今天是2019年12月31日，我上班的第一天。

說是實習，其實也就地界里一打雜的，干的活和大超市導購員差不太多。每個亡靈都要先到我這里領個骨灰盒，才能過去奈何橋喝湯。聽老孟婆說，以前地界跟不上時代潮流，科學技術落后，骨灰盒都要實習孟婆在置物架上一個個核對翻找。這讓我十分慶幸自己是個二十一世紀的孟婆，現(xiàn)在都是自助取盒，基本輪不上我操心。

啊對了，故事本里頭舀湯的都是轉(zhuǎn)正的孟婆，我離那職位還遠著呢。

此時，我正興沖沖地坐在高高的骨灰盒前，聽黑無常跟我講這批亡靈生前的故事。

在聽完137個家暴，280個交通事故，1500個過勞死之后，我百無聊賴地叼起了草根。

突然，我看見一個奇怪的少女。

我指著她向黑無常問道：“她怎么這么魂淡啊？”

黑無常瞥了一眼，道：“她自殺了一百次，當然魂淡咯。”

我大驚：“人怎么會死一百次？！”

黑無常擺出一副新人就是難帶的表情給我科普：“人出生時共有一百個靈魂。通常說的死亡一般是軀體受到破壞無法承載靈魂，也有極少數(shù)的人像她這樣，靈魂死了一百次最終導致死亡的。其實啊，人或多或少都有自殺過，那些個骨灰盒里頭裝的就是他們死去的靈魂。只是像她這樣死了一百次的還真是少見。”

我發(fā)自內(nèi)心地疑惑道：“為什么要自殺呢？還是一百次。活著不好嗎？”

這個問題連黑無常也不知道了，他尷尬地撓了撓頭，然后從懷里掏出一個平板：“看看她生前的投影不就知道了？”

女孩名叫蘇荔。人如其名，她的皮膚像荔枝肉一樣白，臉頰像荔枝殼一樣紅，模樣生得甜美可人。

我看著她快快樂樂地長到十五歲，出落得越發(fā)美麗大方。

第一次自殺是在她十六歲的某天，她酗酒的父親再一次動起手，將護在她身上的母親抽翻在地。父親安睡后，面對一地狼藉，母親哭著對她說：“我都是為了你啊。如果沒有你，媽媽早就離開這個禽獸了。你可一定要出息啊，好好學習，將來找個好人家。”

蘇荔拾起地上的酒瓶碎片，盯著看了好久。

她想死。但她沒有這么做。

然而人界看不到的畫面是蘇荔的靈魂將玻璃片狠狠地插進心口，一個靈魂從蘇荔的身體中脫離出來倒在地上。

第二次自殺是在兩年后。

宿醉醒來下身撕裂般的疼。陌生的酒店房間，身旁熟睡的男人，床單上殷紅的血，無一不在告訴她，昨晚在她身上發(fā)生了多么惡心的事。

她將自己泡在浴缸里一個多小時。當她全身浸在水中時，她才覺得自己好像干凈了。

窒息感傳來，她掙扎出水面，大口喘著氣。隨后抹了把臉，換好衣服，報了警。

而她的一個靈魂仍舊泡在浴缸中，永遠保持純潔。

接下來的時間，自殺開始變得頻繁。

當她聽見街坊鄰居的閑言碎語時，她擰開了煤氣。

當她的同學不再與她親近時，她走向了天臺。

……

一切直到她遇見了郭飛。

他治愈了她。

和他在一起的時光令她感到心安。他鼓勵她唱歌，他說她的歌聲像百靈鳥一樣悅耳。

在他的支持下，蘇荔成為了小有名氣的網(wǎng)紅。

兩人的差距逐漸拉大，蘇荔的粉絲認為郭飛配不上她們的小百靈。

郭飛也是這樣認為的，于是他們分手了。

百靈鳥不愿再唱歌，她吞下了一整瓶安眠藥，渴望沉睡不醒。

第二天，蘇荔照常起床工作。

她的一個靈魂留在了溫柔的夢鄉(xiāng)。這是她第四十六次自殺了。

在那之后，粉絲們發(fā)現(xiàn)蘇荔變了。

她變得離經(jīng)叛道、狂妄大膽，仿佛天不怕地不怕。

她這副模樣也惹到了一些“正義之士”。

他們聯(lián)合起來扒出了蘇荔的過往。

霎時間，謾罵與指責鋪天蓋地地朝她涌來。

“原來躺著賺錢是這樣。”

“看看她的自拍，不是說吸毒者會瞳孔擴張嗎？她的瞳孔一看就是吸毒者。”

“今天和朋友去算八字了，說是和蘇荔的一模一樣。去哪兒說都覺得很丟人，想重生。媽的，我這一生完了吧。”

……

蘇荔仰躺在床上，把手機摔在一旁。

入睡前她都會反復地看那些評論，這段時間每天晚上她都會自殺一回，第二天再重新掛上微笑我行我素。

平常這個月份還不會下雪，今年怎么這么冷呢？蘇荔呆呆地望著天花板想。

上吊會是一種什么感覺呢？

這一次，蘇荔沒能醒過來。

黑無常關了投影，我沉默了好一陣兒，才艱難地開口道：“太沉重了。”

他也搖頭嘆惜：“是啊。”

“她從來沒有做錯什么吧？”

“是啊。”

突然，頭頂?shù)溺娐暣驍嗔苏勗挘�預示著一天將盡，生門即將打開。

我騰地站起身，巴望著遠處的奈何橋。

蘇荔打開了骨灰盒，無數(shù)靈魂爭先恐后地鉆進她的體內(nèi)，頓時光芒萬丈。

瞬息之后，她又變成了我最開始見到的她，美麗大方、純潔堅韌、可愛善良。

看著她熟悉的笑容，我忽然就想哭。

我用盡全身力氣，扯著嗓門對她大喊道：

“下輩子請繼續(xù)這樣微笑吧！新的一世、新的一年、新的一天！一定會不一樣的！”

她似乎聽見了我的呼喊，回頭望了望。隨后，她接過孟婆手里的湯水一飲而盡。

生門大開，我目送她走了進去。

她會去到美好又幸福的未來。

一定會。